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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第八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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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3章 第八十三章

◎“就剩我們了。”◎

陸康急匆匆地沖進營帳, 他神情緊張,像是出了什麽大事。但看到雲霽和常林時,他又頓住了, 想說的話卡在嘴邊, 他站在門口,抹了一把臉, 強裝鎮定地對雲霽說:“雲主帥,請您出來, 我有話和您說。”

他的聲音顫抖的厲害, 雲霽走近些,發現陸康的眼眶裏滿是血絲。

“怎麽了?”雲霽疑惑地看著他。

陸康嘴巴張了又合, 幾個破碎的音從嗓子裏滾出來。

“阿辰, 跳城自盡了。”

雲霽怔了怔, 迷茫地的瞪著眼睛, 面上是一觸就碎的脆弱,她慢慢地消化這七個字, 緩緩地在牙關裏碾碎。

陸康彎下腰看她。

下一瞬,她的手死死地卡上陸康的脖子, 滔天的恨意包裹著她, 她的手牢牢地掐住, 手背上爆起青筋。

“咳——”陸康怕傷到她,只往外拽著她的手,呼吸格外急促, “發現他的時候, 他已經踩在垛口上了!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跳, 我不知道!”

雲霽的臉煞白的像死人, 她一松手, 陸康捂著脖子猛地喘息了兩口。

“你說謊。”她腳下虛浮地往前走,“他在哪,我去看他。”

阿辰跳下堡壘後,屍首當即被契丹人擄走,哪裏還能見到?

她的肩膀微微顫抖,陸康聽見了極壓抑地啜泣聲,像暴雨來臨前的時刻,呼呼地風中帶著細碎的雨滴,緊接著是一聲雷鳴劃破長空,烏雲壓頂,急風驟雨。

“你見不到了他。”陸康跟在後面,想了一個聽上去委婉一點的說法。

她開始嚎啕大哭,哭得越來越大聲,那道千瘡百孔的防線終於崩潰,她的驕傲,她的強撐,如同一場笑話。

哭到抽噎,哭到呼吸不暢,哭到沒有淚水。

雲霽不想再登上堡壘,她索性躺在地上,失神地看著天。冬日的天有一種不真實地透亮,她很久沒有這樣看天了,巨大的藍壓在頭頂,天的後面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,操控著每一個人的命運。

她是很不信命的人,但在這一刻,她覺得命運不公。

遠處忽然傳來一聲號角,洪亮的聲音傳遍陽方堡每一個角落。

契丹人將阿辰的屍首擄走後,迅速地帶回後方。耶律奇衡用濕帕子將血淋淋地臉擦幹凈,這張臉和耶律奇烈很像,那麽眼睛呢?

他扒開眼皮,滿意地看著微微發灰的瞳孔,吩咐副元帥:“立刻將屍首運回王城,可以撤兵了。”

副元帥不解道:“陽方堡一直沒有援軍,他們已經撐不住了,完全可以打下來。”

耶律奇衡斜了他一眼:“前後算下來十八天,你們打下來了嗎?孤給你們打時間已經夠多了,你想拖到宋軍的援軍趕到,在渾河口對我軍前後夾擊嗎?”

副元帥的臉“唰”地一下就白了,他也沒有想到,陽方堡會如此□□,全然不像他們之前攻下的城池。

“是。”他垂下頭,立刻傳令撤兵。

*

常林聽見雲霽的哭聲,他站在營帳內不敢出去,直到聽見了號角聲——他快步沖向外面,正好對上陸康驚喜又錯愕的面孔。

他們倆太熟悉了,這是契丹撤兵的號角,只有在大軍撤退時才會吹響的號角!

緊接著,四面八方都傳來了號角的回應,由遠及近,像波浪似的湧過來。

寧文堡和八重堡的契丹軍隊在聽到號角聲後,也紛紛吹起了號角響應,不再向兩堡進攻,迅速後撤。

契丹此時撤兵,只有兩種可能。要麽是久攻不下,要麽是已經達到了此行的目的。

韓自中神情凝重,他很快地調整作戰計劃,把軍務交給兩堡的指揮官後,快馬加鞭地趕往陽方堡。

這一邊,陽方堡外的契丹軍隊如潮水般向後湧去,絲毫不留戀這塊即將到手的肥肉。

雲霽聽見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,守堡的將士們在慶幸劫後餘生,驕傲於他們用血肉之軀硬生生地扛下了契丹四萬鐵騎。

頭頂投下一片陰影,是陸康的影子,他感慨萬千:“雲霽,契丹人退兵了,我們守住了。”

雲霽扯了一下嘴唇,字字尖銳:“你對著死去的戰士,對著死去的阿辰,怎麽有臉笑出來?”

她忽然想起了什麽,掙紮地爬起來,執拗道:“我要去帶阿辰回來,他在等我。”

陸康步步緊跟:“阿辰為什麽要跳下城樓,你知道原因是不是?”

雲霽埋著頭往前走,她狠狠地推搡了陸康一把:“你管不著,你從來就不管他,你把他放在山上的小院子裏,你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存在!”

陸康漸漸放緩了步伐,他落在後面,口吻莫名地委屈:“如果我不在乎他,他根本就活不到十歲。”

“一個長相明顯有契丹特征的孩子,怎麽在咱們的軍營裏生活?我是對他不聞不問,但你別忘了,我養了那個院子十年!是你一意孤行,你非要把他們扯進這場漩渦,你有什麽資格怨別人?”

陸康站在她背後,情緒格外激動:“你沒有資格指責任何人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和選擇,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朝著你預期的方向發展,認清自己吧,你根本就不是什麽救世主。”

陸康的話就像千斤重錘,毫不留情的,惡狠狠的砸在她身上。

雲霽顫抖著嘴唇,想說些什麽:“我——”

樊忠沿著城墻壁緩緩地走過來,他一聲不吭地走到她面前,頹廢地註視著她,眼裏有著巨大的恨意和失望。

那是她最怕看到的眼神。

雲霽扶著樊忠的肩膀慢慢地滑了下去,她哭著說:“是我的錯……是我做錯了……我對不起阿辰,對不起你們。”

樊忠深深地吐納了兩息,他奮力地昂著頭,強迫自己說:“不怪你,是他命不好。”

他看了一眼陸康,陸康心領神會,上前對著雲霽的側頸劈下一個手刀。

毫無防備的雲霽脖子一歪,上半身無意識地倒向樊忠。樊忠掐著她的腋下把人扶正,與陸康一起將她擡回營帳。

韓自中抵達陽方堡的時候,大軍正在打掃戰場和修補堡壘,他繞了一圈沒見著雲霽。

主帥營帳裏,常林和陸康臉色都不大好看,倆人分開坐,都在發呆。

“雲霽呢?”韓自中問道。

陸康咳嗽了一聲:“她累了,回去休息了。”

“好,我去看看她。”韓自中說著話就往外走,陸康很著急的喊他,“別走,我有話和你說。”

韓自中停住腳步,等著他說話。

“阿辰死了。”陸康的聲音很輕。

韓自中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:“怎麽回事?”

陸康忍著痛又把事情說了一遍,“我給雲霽餵了蒙汗藥,你把她帶回大營吧,她不適合待在這裏。”

韓自中冷冷地盯著常林看了一會,毫不掩飾的殺意,他在寧武城中的石磨旁看到過一回。



韓自中帶著雲霽回了大營,沒有住在歸州營,而是去了鷹眼營,回到了他們的“逍遙小院”。

陸康蒙汗藥下的不多,實際上雲霽在回大營的路上就已經醒了,她一直裝睡,不肯說話。韓自中心裏有數,沒有戳穿。

直到三月初,忽然有一天傍晚,風裏雜糅著一股暖意,雲霽坐在院中的長凳上,經過一場苦戰的洗禮,她褪去了青澀,變得更加沈穩,也變得寡言。

“阿辰跳下去的時候,有沒有怕?”這是她近一個月來第一次主動和韓自中說話。

韓自中坐在她身邊,兩個人並肩看夕陽,他說:“沒有怕,他朝著契丹軍隊大吼一聲,底下的契丹人都被他唬住了。然後,他像一只鳥,義無反顧地飛向他的天空。”

“我一直說他勇敢。”一串淚順著臉頰滑落,打濕了她的衣襟。

又過了一會,雲霽澀澀開口:“樊忠和大林,也不回來了嗎?”

韓自中輕輕“嗯”了一聲:“他們說,那是阿辰用命也要守下來的城,要接著守。讓你不要記掛他們。”

後面那一句,是他自己加的,他想雲霽別再糾結。

她用手背抹了一把淚,哈出一口濁氣,苦笑道:“我不記掛,我再也不會打擾他們了。”

天光也只剩一線,在紅日落下的最後時刻,她聽見韓自中說:“我一直守著你。”

天地昏暗,暖意被一股寒風吹散,關外就是這樣,晝夜溫差極大。

一彎細月掛在天空,呼呼地風聲擊打著沙石,雲霽沒有正面回答韓自中,她只是攏了攏衣服,輕聲道:“就剩我們了。”

她說了“我們”,韓自中心頭微微一顫,像是躥起了一簇火焰,盡管細小又孱弱。

“冷了,回去吧。”雲霽站了起來,隨口又問,“大營的糧草還夠嗎?”

陸康說的對,她沒有資格去怨別人,更沒什麽好怨的。

在這裏,每個人都有機會成為犧牲品。是陽方堡的將士,是阿辰,也是她。

“夠。樞密院緊急調派了二百車糧草,二月十五到的。”韓自中跟在她身後。

雲霽突然頓住了,她轉過身,用一種十分怪異地眼神看向他。

“二月十五……你確定嗎?”她的聲音很低,驚訝之餘,更多的是哀求。

對,是哀求,韓自中很確定自己沒有聽錯。她在哀求他,她希望他說:“記錯了,不是二月十五。”

“是的,就是二月十五,我看見張殊南的批文了。”韓自中看著她的面容一點一點的敗落,知道自己賭對了。

雲霽是二月初八寫的信,糧草不可能在七日內就送達寧武關。除非張殊南早就知道寧武關糧草不夠。

韓自中瞇了瞇眼睛,韓武不會把寶全部押在雲霽身上,看來應該是元宵前後的事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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